岁月安好【2】
朱青是不知道郭轸受伤退伍这件事的。
可能是处长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静养，所以他并没有亲自或者是派人去打扰。处长知道郭轸坠机手臂受伤严重的时候其实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让他退伍，拿着章的手迟迟没有在材料上盖下去。
现在时局动荡，交战正是激烈的时候，像郭轸这样的优秀飞行员越来越少，哪怕让他只是做一个顾问也比让他退伍划得来。但是处长在这时听说了朱青被车撞到，孩子没有了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摘下眼镜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可能就是郭轸的报应吧，处长想，杀了那么多人的报应。
只是可惜，这份报应，报应到了他妻子和孩子的身上。
但是...
如此一来，一报还一报，郭轸和朱青今后的日子或许就会平平静静了。
处长静了片刻，还是举起了章，盖了下去，批准了郭轸的退伍。
处长把材料收好，擦拭着眼镜，心里不知怎么就松了一口气。
朱青现在整个人的状态不是很好。
初为人母的喜悦在失去孩子的那一瞬间变成了能够杀人的利刃，让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丢了半条命。自打出院以后，她每天窝在房间里不出门，除了墨婷，谁也不愿意见。
她不哭，也不闹，很奇怪。朱青的眼泪只在得知孩子没有了的那一刻而已，其余的时候再也没有哭过。
她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按时睡觉。
更多的时候坐在窗边静静的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郭宁远，宁静，致远。
一个汇聚着郭轸和朱青对生活所有美好祈愿的孩子就在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让朱青怎么能不恨。
她恨，恨自己，恨自己在见到小顾的第一面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让郭轸杀了他，为什么在小顾对自己说那些乱七八糟话的时候没有一巴掌甩过去，为什么没有狠狠骂他一顿让他离自己远远的。
她也恨自己那么冲动离开了师母身边，结果被车撞到。
那片鲜红成了朱青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印象。
但是现在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了，朱青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样想着。她现在很怕，怕郭轸会对她失望，怕自己再也不能给郭轸生下孩子，而且最怕的...
是郭轸回不来。
新婚丈夫上战场生死未卜的恐惧在孩子消亡的时候彻底放大，让朱青招架不住。她拔掉了房间里的电话线，不见飞行队里的通信员，生怕听到郭轸不好的消息。
只要不听，郭轸就没事。
朱青这样想。
“小朱青阿姨，”墨婷敲敲门，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我可以进来嘛？”
朱青听到墨婷的声音慢慢转过头，笑着朝墨婷招手。
“当然可以啦。”
小墨婷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放在了朱青的桌子上，然后顺着朱青抱她的动作坐到了朱青的腿上。她指了指那包东西说
“这是补品，干妈让我拿给你的，让你多吃一点，这样才对身体好。”
朱青点点头，
“你帮我谢谢师娘。”
墨婷握着朱青的手。朱青的手很白很嫩，手指很细，很漂亮，一看便是郭轸用心疼爱的结果。
但是这样一双手却很冷。
墨婷搓着朱青的手，不停地哈着气。
“小朱青阿姨的手真好看，但是好凉哦。”
“是吗...”朱青淡淡的说。
“郭叔见了会心疼的...”墨婷皱着眉说。
“恩？”朱青听到郭轸露出个笑，“为什么你郭叔会心疼？”
“因为郭叔最疼小朱青阿姨了啊，”墨婷说，“郭叔在的时候，我看郭叔都不让小朱青阿姨干家务的，说怕你手凉。”
“是啊...”朱青说着，抬起头看向天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如果他在的话...”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
郭轸，我好想你...
墨婷看着朱青伤感的表情，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脖子，轻轻摇晃着。
妈妈说了，小朱青阿姨肚子里的小弟弟因为那个冲动的小顾叔叔才没有了，她很伤心，所以要让我多陪陪她，让她开心，不要让郭叔担心。
小小的墨婷恐怕永远都会记得那个血淋淋的下午。那个对她十分温柔，一直笑着的小朱青阿姨在她面前被那个来家里吃过饭的小顾叔叔的汽车撞倒，然后一大片鲜红从她身下涌出。
师娘的无助哭泣，副队娘的大吼大叫，龚伯伯的惊慌失措，空军村里的兵荒马乱...
恐怕在墨婷的记忆里会留存一辈子。
大人们害怕她留下心理阴影，便不住地告诉墨婷，让她忘掉那些事。而且更怕的是墨婷把这些事情都告诉郭轸，按照郭轸那个暴脾气，遇到朱青的事情从来都是不顾后果的，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影响他的后半辈子。墨婷听后也只是点点头，从未在他们面前表现还记得那个下午的的任何样子。
但是墨婷却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忘掉，绝对不可以。
墨婷要一直记得这件事，然后全都告诉郭叔。
墨婷这时候像是听到了什么，猛地从朱青腿上下来，蹦到窗台边往下看，突然大叫起来。
“郭叔！是郭叔！”墨婷回头拉过朱青，“小朱青阿姨，是郭叔！”
朱青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只是笑着摇头，轻轻戳了戳墨婷的额头说
“你个鬼精灵，你郭叔现在在东北打仗，怎么会回来。”
“是真的啦！！！”墨婷急的叫，拉着朱青朝外看，“你看，真的是郭叔！”
朱青只能顺着墨婷，朝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楼下那人正抬头朝上看，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停住了。朱青一下子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自己心口，墨婷早就等不及急匆匆的冲下了楼。
朱青站在楼上，忍不住细细打量着对方。
郭轸黑了，瘦了，脸颊还有手臂都有伤，穿着皱皱的飞行夹克，胡子凌乱，整个人都显得那么憔悴，全然看不出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郭轸突然回来，整个空军村除了师娘之外都不知道这个消息，车子开进来的时候基本上整个村子的太太都跑了出来，盼望着车里也能下来自己的丈夫，但是车上除了郭轸，再没有其他人了。
师娘听见消息连忙跑了下来，看见郭轸包裹严严实实的手臂也是红了眼眶。她走到郭轸身边，接过他的行李箱，不住地点头，手胡乱的擦着脸颊的泪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具体的消息，师娘已经从处长那里知道了，知道郭轸再也不能开飞机，她的痛心绝不比丈夫少。她从郭轸还是丈夫学生的时候就和丈夫一起，教育他，爱护他，为他操心，就像父母一样尽心尽力。
心痛之余她同时又很庆幸，也忍不住羡慕朱青。
郭轸活着回来了，朱青以后的日子不论如何也是幸福的。
“师娘，我要去看朱青..”
郭轸一刻也不能忍一样推开拥挤的人群就要往楼上冲，却没想到墨婷突然冲到了他怀里，抱着他开始嚎啕大哭。
郭轸笑了，蹲下身抱着她轻声哄
“怎么，这么想郭叔吗？郭叔一会跟你玩，让我去看看你小朱...”
没等郭轸话说完，墨婷抓着郭轸的衣领就开口哭喊，哭的一抽一抽的。
“小..小朱青阿姨肚子里的弟弟没有了！是小顾叔叔开车撞的！全是血！小朱青阿姨身上全是血！差点死掉....呜呜呜呜呜呜....”
“墨婷！”跟着追下来的副队娘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呵斥道，“你不要胡说！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忘了那天的事情吗！”
墨婷哭着
“我不忘！我要让郭叔给小朱青阿姨报仇！呜呜呜呜呜...”
郭轸的心要痛死了。
这样的场景从同僚口中听说跟从一个孩子口中听说完全是不一样的。他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克制着自己现在就要去找小顾偿命的冲动，紧紧的咬着牙，连青筋都爆了起来。
“郭轸...小顾他...”师娘开口说，郭轸打断了她
“师娘，有什么之后再说吧，我要去看朱青。”
郭轸默默的用单手抱着墨婷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墨婷你放心，郭叔一定。”
说罢，郭轸便抱着墨婷大步朝楼上走去，师娘跟副队娘在身后默默地跟着。朱青正站在楼道口看着他。郭轸放下墨婷，自己朝着朱青的方向走上去。朱青一身白衣，面色更是显得苍白。
郭轸每走一步，心就更痛一分。
他的青，他爱笑，爱美，爱调皮的青。
如今瘦了，苍白了，更憔悴了。
就因为他不在她的身边，就让她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郭轸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
“青，”郭轸轻轻唤她，站定在她面前，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
“我回来了。”
朱青并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挂在胸前的手臂，泪珠便一颗一颗滚落了下来，打在郭轸手上，烫的他心都要化了。
郭轸原来孑然一身，什么也不怕。
自从遇到朱青，他变得越来越懦弱，怕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是这其中最怕的莫过于朱青的眼泪。他轻轻拂过朱青的脸庞，宽厚的大手拭去她的泪珠。却没想到越擦越多。
朱青抬起头看他，忽然卸下了什么似的，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郭轸，却流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绝望，这样的眼神让郭轸觉得比自己当时坠机还要恐惧，心慌。
朱青终于开口叫他
“郭轸...”朱青哭道，“孩子...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啊....”
郭轸拥她入怀，心痛的亲吻着她的发丝。任凭她在自己怀里哭的越来越大声。
“没事的，没事的...”
“都是我的错...我没能好好保护他...”朱青哭着说，“都是我的错...”
郭轸不住地摇头，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都没入了朱青的发丝。这个男人，第一次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哭泣，却不想是为了自己还未见面就已经离开的孩子。身为丈夫，身为父亲，他都没有负起责任，让妻子一人承担失去孩子的痛苦，他实在是该死。
“怪我，怪我没在你身边陪着你，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郭轸放开朱青，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哄着
“青，青，你听我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相信我，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会保护你的，听见了吗。”
朱青看着眼前的丈夫，看着他看着自己温柔认真的眼神，觉得自己灵魂深处缺失的那一半一下子归回了原位，纵然伤心，却也觉得安心了不少。这段日子以来失去孩子的痛苦，还有对丈夫的担忧一下子就有了宣泄之地，有了可以一起分担的对象，朱青啜泣着轻轻点头，却似乎是因为突然放下了心，再加上最近实在是太过虚弱，一下子便失了力气，晕了过去。
郭轸吓得连忙抱住她，两个人一起跪坐在了地上。一旁的师娘和副队娘连忙冲了来，安抚了吓得要带朱青去医院的郭轸，告诉他朱青只是太累才会晕过去的。又找了几个小太太帮手，帮助郭轸把朱青送回了房间。
郭轸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朱青，轻轻的握着她的手，不断地磨蹭着。师娘和副队娘见他这样也知道不便打扰，便要带墨婷回去，没想到郭轸却叫住了她们。
“师娘，副队娘，今晚你们可不可以让墨婷陪陪朱青？”
副队娘一脸疑惑，
“你好不容易回来，不陪朱青你要去哪里？”
郭轸静了半饷，轻笑了一声，眯起了眼睛，淡淡的说
“去找某人算账。”
啊总算写到这里了，不想拖成长篇所以时间进度比较快，希望大家喜欢就好啦，小红心评论走起来宝宝们~
本来不想把孩子写成流掉的，但是为了剧情发展只能这样了。
为了补偿我会写一篇如果孩子还在的番外安慰一下自己_(:з」∠)_
爱您们！！！
